资本主义。

它发展到现如今,几乎意味着这世界上的一部分人陷入永恒的悲剧,不可能获得尊严,以及一点点虚幻的自由。

如果有一天没有长跑或者吃有机食物,中产阶级就和中世纪的苦行僧进行了一次手淫一样痛苦。——齐泽克如是嘲讽。

传统价值观的崩溃,正在缓缓拉开序幕。不管你逃避或是反抗,你已经置身于这场大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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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则个人感悟,欢迎各位朋友们指正、点拨:

1.

九零后可以说是平均幸福指数很低的一代人了。往前看经历了独生子女,往后看将会经历老无所依——但是先别急,在当下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天开篇我先教大家一个新词语,请各位跟我一起念三遍:九(xin)零(qiong)后(ren)。

我的工作比较特殊,我在香港做财富管理和规划,所以不仅要跟客户打交道,还要比较清晰的知道她们的财政状况。说实话,我所认识的大多数 90 后是符合上面这张图的描述的:深圳互联网行业,从业 3 年左右,存款不到五万。

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这里我们不做批判,只从这个现象出发谈一谈为什么 90 后大多先消费后存款,而不是反过来。

有两本书非常有意思,这些天我断断续续看,惭愧的看了个大概但是没看完。一本是马克思韦伯的《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另一本是鲍曼的《工作,消费,新穷人》。如果说韦伯还只是从另一个角度去阐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就像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不同表现形式那样,那么到了鲍曼这里,他的作品就是马克思看完都会流泪了。

2.

简单来说,还是时代不同了,社会的主要矛盾和人们的精神需求一直在发生变化。

新教教义是很有意思的。教会指出一个人能不能被救赎,其实是命中早就注定的,谁也改不了,做好事或者成天上教堂也没用。但是你可以通过努力工作来试探自己是不是被救赎,因为上帝不会让他选中的子民在生意上遭殃的。所以这群新教徒就拼命工作,不为别的只为看看是不是自己被上帝选中了。他们一门心思赚钱不是为了享受生活,而是为了给上帝增添荣耀。这群人工作很努力又赚了很多钱,而且还不花,所以原始资本就积累起来了。最终推动了资本主义的崛起和发展。

韦伯指出了一条资本主义和新教伦理相辅相成的成长路径,而这个伦理随着资本主义的传播被带到了全世界。现在人们不会去追溯资本主义配套的思想指导的起源,只会记得传下来的工作习惯,比如时间就是金钱,浪费时间就是可耻的。这些思想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的具体影响就是我们会因为自己碌碌无为的一天或是拖延而感到焦虑,也会因为同龄人都在努力,而自己还没找到方向而焦虑。

说到底,这就是资本主义对于人们意识形态的潜在改变。资本主义始终追求的是利润,而人则是帮助资本主义实现其目的的工具。换言之,当人们创造了资本主义之后,我们就在为资本主义服务了。所以个体的时间在资本主义的世界里是不能被浪费的,浪费时间是可耻的行为。

这是我们焦虑的来源之一,也是表面层次的原因——我们正在逐渐被资本主义物化,并且难以抵抗这种趋势。在这种模式下个体本身的价值取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企业创造了多高的利润,自己拥有多大的“价值”,这成了社会衡量一个人的主要标准之一,不进步就是原罪。

再引申,韦伯提出了第二个很有价值的观点,就是现如今资本主义价值合理性和工具合理性的割裂,这个现象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不幸福。因为其实在现在我们早就抛弃新教伦理了,人们目前赚钱不再是为了上帝的荣耀,不再是为了观察自己是不是能被救赎,而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去获得更好的物质或精神享受。

这和资本主义的本质是冲突的,因为我们生活的社会还是要求你拥有尽可能多的财富的,要尽量多赚钱少支出,才能实现财富的增长。可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只赚钱不花钱像欧也妮葛朗台以及她父亲一样——这不科学。所以人们进行消费的时候往往有负罪感,但是却又说不清这个负罪感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现象其实在中国尤其严重,因为我们甚至连新教都没有,更不要提古希腊一脉相承的思想了。从古至今我国的宗教始终是为政权服务的,而不是为了个体,这使得大多数时候国人缺乏一个关于人生意义的终极解释。缺乏思想上的庇护,就会在资本主义的洪流里显得渺小和痛苦,因为赚钱这个行为不再具有正当性,同时消费又被资本主义排斥,所以当每个人都被迫去赚更多钱以应付社会评价,同时压抑自己的消费欲望时,就会格外的不幸福以及焦虑。

这是我们焦虑的来源之二,也是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我们的行为没有价值合理性的支撑。工作或者说赚钱不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自我价值,而纯粹是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理由。换言之,不知道如何抛开外界的杂音,正确的认识和评价自己的行为和价值。

但是其实,针对这两点人们也在试图寻找解决方案。

为了应对第一种焦虑,现代人找到了不少办法。比如对应自己浪费时间的问题,就优化自己的工作模式和时间利用效率,比如番茄工作法、佐藤可士和的超整理术等等——以期望减轻因浪费时间带来的焦虑,获得一种充实的感觉。我们暂时不对这种方法作出评价。

我着重的想要讲的一件事情是,有一个办法叫做跳出自己的舒适区。很多人都会认为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是为了让自己成长,让自己成为更有价值的个体,从而在资本主义的庞大乐章中占有小小的一个音节。

而事实上,这种思维恰恰是我们一定要警惕的中产阶级陷阱之一。最痛苦的不是没有进步,而是没有感觉自己正在努力进步,脱离舒适区约等于一种身份认同,是为了区隔于“废人”。

它并不总带来好处,束腰、高跟鞋和婆罗门的素食是区隔,甚至 996 都是比逃离者更高尚的,让自己显得像个战士。所以脱离舒适区在本质上是从一种努力变的更好的行为变成了努力变的不同的行为,通过否定自我并且产生焦虑导致的一种强迫行为,堪称 21 世纪版本的“奴隶道德”。

那些坦然承受 996 甚至更高强度的工作,并且把这件事情当作跳出舒适区的年轻人们,其实并没有获得确定的生活会变好的承诺,但却获得了“我已经和 low 逼不一样”了的优越感。所以很多时候,如何变的符合资本主义要求的优秀,和这种成长究竟是不是真的我想要的,这是不同的事情

换言之,你想在这一层面解决自己的焦虑问题是不可能的——因为永远都会存在一个争论,就是我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我真正想做的。也就是说,必须要从价值合理性上解决这个身份认同的问题。

所以正确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尽量跳出资本主义或者说新教伦理带来的价值评判体系,寻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自己想要的就是价值合理的。

我们都听过古希腊犬儒派经典大家——第欧根尼甩在亚历山大脸上的那句经典的“你挡到了我的阳光”,在中国同期也有无用之用和君子不器等等的价值观。如果说前面我们所讲的方法都还只是在三维领域作斗争,那么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是还是要降维打击,从根本上解决价值合理性的问题,把自己的一切行为真正的建立在自我实现的基础上。而这件事情是没有什么可复制的方法的,这也是这篇文章不能讲清楚的事情之一,我们明白问题在哪里,但是没有可以让每个人都学会的解决方案。

3.

如果看完前面的内容,你觉得还可以承受的话,那么接下来要讲述的现状其实会让你更绝望。因为刚刚阐述的这些问题其实已经存在了几十甚至一百年了,而现在旧的问题还没解决,新的问题已经出现。

这个新的问题也即是前文提到的,新穷人的问题。因为目前我们的社会正在从所谓的“生产型社会”过渡到“消费型社会”。但也请各位读者不必从字面上来理解这两个名词,消费这个概念古已有之,而我们讨论的内容更多的是指:

之所以把以往旧型的现代社会为“生产型社会”,理由在于该社会的成员主要是担任生产者;而社会要求其成员所遵守的规范,则是扮演该角色的能力和意愿。而在当今时代,社会主要是需要其成员具有扮演消费者的能力。当今社会塑造其成员的方式,最主要乃是由扮演消费者角色的需求所主宰,而我们社会所标举的规范,乃是成员必须有能力及意愿来扮演消费者。鲍曼认为,从“生产型社会”过渡到“消费型社会”的标志性后果之一就是“消费文化”成为当前时代的重要特征,消费因此成为了当代社会运转的核心而获得了一种至尊性。

简单来讲就是,以前的新华字典里会写:

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这是用工作或者说生产的性质来作为一个人的主要特征,而在现在虽然我们也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是人们对于这个标签现在并没有那么在乎了,因为你的公司你的岗位,人家可能完全没有听说过。而如果一个人展示出来的东西完全是工作相关的,比如朋友圈永远只有工作内容,大家会认为他无趣至极。相反的,大家喜欢在朋友圈看到的是什么?

是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是买了什么精致好看的衣服鞋包化妆品,是去哪里玩耍打卡了——是消费。以及,我能不能也负担得起这样的消费。

消费成为了当代社会人们最关心的事情,也即是前文提到的至尊性。前面我们详细的讲解了资本主义或者说工作/新教伦理是怎么影响个体的生活的,那么现在,在这个问题没有解决的前提下,影响人们生活的主要因素已经在从工作伦理向消费美学逐渐过度了。这个现象在鲍曼看来是非常悲剧的。因为在工作伦理驯化出顺服的工人之后,资本主义转而需要的是数量庞大、无节制的消费者。

这里我们举一个简单的小例子:

假设吃货国有一万人口,一万个人每人每天生产一个面包,每人每天消耗一个面包,那这是一个完美的均衡。但是有一天,突然出现了新的技术,每人每天可以生产两个面包了,于是全国多出来了一万个无法被消费的面包,通常我们把这个叫做产能过剩。

这时资本家发现原来只需要五千人口就能够生产出可以足够全国人消费的面包了,于是他们裁员一半。但是裁员一半意味着有一半人失去了收入,买不起面包了,于是市场上的需求也随之减少了一半,变成了五千。这时资本家又敏锐的发现原来现在市场上只需要五千个面包了,于是又裁员一半..如此循环往复,这个通常我们叫做大萧条。

作为资本家,其实他们不在乎生产,只在乎利润。为了阻止大萧条的发生,其实办法很简单——因为我们没办法阻止技术的进步,就只能阻止需求的降低。换言之,我们要让那些实际可以被机器或者技术淘汰的人,有钱买得起面包。资本家不是要给自己的剩余货品给穷人,而是分配自己的财富给穷人

这也是边际消费倾向递减的逻辑,是凯恩斯主义的基本观点,各学派也基本认同此观点。这个逻辑就是说,穷人的收入中用于被消费的比例,是高于富人的。如果一百万在老板手里,老板会毫无疑问的去投资房产或者买机器买地皮。而如果把一百万分给一千名员工,只需要一个双十一,他们说不定剁手全花掉。按照这个逻辑,生产不足的时候,就要把钱从穷人手中转移到富人手中,用于投资生产,生产过剩的时候,就必须把富人的钱转移到穷人手里,用于消灭过剩产能。

顺带着,这也解释了福利这个制度。如果你在香港生活过,就会深切的体会到,有很多岗位和工作,完全可以被技术或者机器取代的那种,目前依然依靠人力来做。我们这些港漂时常诟病香港的落后,殊不知,这是香港这个城市存在的基础。如果不让这些人买得起面包,最后受损的还是资本家。因为穷人手里的钱,兜兜转转一圈总会回到资本家的手里,穷人是没有办法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

所以这和我们之前提到的社会转型有什么联系呢?其实很简单,我们的社会并不是只有面包这一个产品,而是全方位的产能过剩,在所有行业,所有领域。我上大学的时候买的一个 iPad 用了五年半,一直用到现在工作了都没坏,其实苹果的产品质量是有保证的。但这是把双刃剑,因为质量太好的产品意味着可以用很久,会抑制接下来的新产品的销售。即使你手中的 iPad、iPhone 没有坏掉,也能处理各种任务,但是资本家考虑的也不是你真实的需求被满足了没有,他们只是想把下一个产品接着卖给你。

话说回来,工作伦理将每个人变成同样形象的螺丝钉,其最重要的例证便是全景敞视机构之中完全的监视,及被随而来的规格化的身体与动作;然而,正好与之相反的是,消费美学诉求的是永远求新求变(不然哪有下一次的消费)的内在驱力,及永不止息的欲望。

所以,说了这么多次新穷人,现在是时候给它一个定义了:

在如今这个消费社会里,穷人不再单单指失业、没钱、缺乏各种保障的人,那些不爱消费,或者说一旦生活需求满足就终止消费行为的人,成了消费时代的新穷人。 过去二百年里资本主义最青睐的只挣钱不消费的葛朗台,在新的消费时代成为了社会功能当中最不受人待见的那个类型。不消费就意味着多余的产能没法被消耗掉,就意味着有工作岗位要消失,所以在现代社会不消费是可耻的。

说到这里可能很多朋友还是不明白消费主导型社会有什么问题,那我再给大家举个例子。

其实消费社会是有好处的。事实上对比以前的工业生产时代,我们的自由指数确实是在增加的,以前的工人,他们的行动甚至思想都没有自由,完全束缚于繁忙的工作效率中;而在现在,我们可以拥有大量自由的选择,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包括。并且我们总愿意去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更美好的事物,只要你愿意出更多的钱。

但是,请等一等,有趣的是我认为这种“消费自由”其实有很强的欺骗性。消费欲望主导的自由、快乐和幸福都是虚假的,而且永远难以满足。因此,理想的消费自由就是欲望至上,使一切激情和理性都以满足和提升欲望为目标才体现意义。消费市场为了增强消费者的消费能力,就需要大量的时尚和广告来诱惑他们时刻处于亢奋和永远不满足的状态。鲍曼认为,在当前的个体化社会中,消费自由的欺骗性会逐渐导致无法寻求“系统矛盾的个人解决方案”。

很简单,按照叔本华的观点,无穷无尽的欲望是人们不幸福的根本,而消费主义所构建的社会则是无限的提供给你下一个会更好的存在,因为如果当前这个产品不过气,那么下一个新产品怎么继续销售?所以苹果从 big 到 bigger,比大更大;各种化妆品层出不穷,比贵更贵。最好的产品就是让每个当下的认同,都成为暂时性的。一旦出现更好的产品,人们就能够马上敞开双臂去拥抱。正如前面我提到的,我的旧 iPad 兢兢业业的陪了我五年半,依然可以满足我的需求,但是市场并不 care 你需求什么,只会把下一个产品用一个合理的理由塞给你。可以说人们是为了消费而消费,或者说是为了所谓“消费带来的身份认同”而消费。

所以在这个时代,新穷人们彻底的被社会所抛弃。因为在消费社会中,穷人丧失了在精神上对于富人的平等甚至优越感

在以往的基督教中,穷人和富人同样是上帝的子民,富人也并非就一定能上天堂,这在精神上为受难者带来福音和安慰;而在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中,无产阶级更是资产阶级的掘墓人,这显然是对穷人优越更深层的精神肯定;可在现在的消费主导型社会中,穷人变成了无法正常消费的 “有缺陷的消费者(Flawed consumer)”,在精神上失去了与富人平等的地位。

当我们换一个宏观的角度来看,中国用四十年的时间走完了发达国家一百多年的进程,但是同样的,我们的基尼系数也仅用了四十年就比肩了欧美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而且如果你能看到这篇文章,那么你理解的穷,可能仅仅只会是买不起房的这种穷,是没办法财富自由的这种穷;而事实上真正的穷人是我们根本看不见的,他们这一辈子的资金流水可能没有超过六位数,不过是一线城市一平米的价格。以前有个笑话叫做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皇帝老儿用金锄头;而这个笑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我们根本想象不到那些穷人是怎样的穷。

消费型社会本质上是一个依赖感性的社会,因为理性掌控下的消费欲望其实较容易被完全满足,只能通过情绪继续带动消费的意愿。而女性相对的会更加情绪化一些。所以这个时代必然会有咪蒙,即使一个咪蒙倒下了,也会有千万个哑蒙,呐蒙等等站起来,枪打的永远都是出头鸟罢了,资本家们对咪蒙根本是爱都来不及。

所以你看,这个时代的道德和资本是多么的割裂。再加上之前详细写过的阶级固化、教育内卷的问题,你就会明白,穷人在这个社会是多么的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具体请移步:

穷则坐以待毙,达则为富不仁,诚不我欺